孙立广
两天来,暴风夹着小雪捶打着小楼,连行前的忙乱也未能扰动凝固了的空气,长城站笼罩在惜别的沉重中。昨晚,本该热烈的欢送宴会失去了往日的激情。度夏队本来只走3个人,现在突然增加了3位:身体已经恢复的大厨,为避免病情反复,要走了;心脏功能不佳的周根,要走了;骨折的王淼华,已经在圣地亚哥。要回国的人匆忙地准备着行装,越冬的人各个若有所失,明天这里只留下10个人,他们将在长城站度过未来的10个月。那是伴着长夜、冷风、寒雪的10个月,那是寂寞、冰冷的10个月。
眼看我们要走了,吴学文、李平神情黯淡;韩新力、明道赛满目凄凉;史铁生的头发又乱了,这是他心绪不好的象征。他们舍不得我们走,触景生情,他们也在思念着国内的亲人。我们这一走,他们在明年1月份之前,便再也见不到一个祖国亲人了。这种感伤、这份乡愁,是未亲历其境的人难以感受的。我们这些要回去的人,每个人的心境也不同,惜别、无奈、伤感,只是都缺少那份很快便可以回到祖国的欢快。分手的沉重中没有兴奋感。
上午要走,我们一大早便起床了。看着天气转好,我便拉着小黄他们几个青年人去看日出。长城站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日出,这总是一个遗憾。这最后一天陪他们去看一次,也可调节气氛。然而,等了一个多小时,太阳才从东方巴登半岛上的云层中射出几道飞霞,那热烈的期望很快又被云层封住了。
匆匆吃罢早饭,送行的兄弟们早已把我们那沉重的行李从楼上搬上车。我与赵博士的行李只有600千克,装满了10只大箱子。其中最重的一只有90千克,箱子里面装满了湖泥、岩石、土壤、气和生物标本。这些标本中浸透了我们长城站十几位弟兄的汗水,蕴藏着我们对南极环境的理解和所收获的众多科学信息,这些信息被破译后将形成一大批科研成果。
这些天来,赵博士带着李平、周根和黄楚红,为包装这些标本花了很大的力气。朱耀忠作为管理员提供了尽可能多的方便,弟兄们可以说是有求必应。前天夜里12点采样时,因能见度太差,又是在狂风夹雪之中,我在采气时不慎被针头刺破了食指,血流不止。孙站长发现后,连忙找来创可贴,为我小心清洗粘贴。科考班长小明为我做了一份美味的夜宵。
临别前夕,这一幕一幕在我脑海中闪过。就要上车了,一部分战友将我们送往机场,另一部分即将就要与我们分手了。我紧紧地拥抱着给过我们深挚情谊的朱管、小明、小姚,当最后与韩新力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,想起他的纯厚、真诚,我情不自禁地将他抱起来,我们的泪水不约而同地泉涌而出,我断然将他放下,猛地打开车门,向小吴喊了一声:“开车! ”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机场,心里却在翻江倒海。战友们,保重啊!
C-130大力神飞机,已经停靠在机场。这是未来3个月中的最后一次班机,因此今天的乘客特别多。在等机的两个小时中,我们抓紧这最后的时间与战友们话别。说实话,实际上更多是“执手相看泪眼,却无语凝噎”。男子汉们都显得十分脆弱,感情深沉却难以言表的李平躲在一边,一句话也不说,默默地为我们守护着行李。看得出,他在强忍着泪水。孙站长跑来跑去,联系着托运行李的事宜。
大风又吹起来了。大力神转了一个大圈,我们一行5人提上简单的行李就要检票登机了。这是真正分别的时刻,男人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,泪水流在了一起。当我和吴学文最后拥抱告别的时候,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,放声大哭起来,那是一种痛彻心魂的别离。在我生命的流程中,从来没有感受过战友之间的这种分别之情。这种感情也许只属于南极,只属于远离金钱与名利场的南极。确实,我渴望回到喧嚣的城市,回到亲人中间。但是,在那喧嚣中,我只能发自内心的去呼唤真情,却还能得到这种只属于南极的兄弟真情吗?
(作者系中科大极地环境研究室主任、教授、博导,著名生态学家)
安徽日报2017年2月7日http://epaper.anhuinews.com/html/ahrb/20170207/article_3533893.shtml